中国驻南使馆被炸二十年祭: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
发布时间:2022-02-25
其中,许杏虎与朱颖烈士的墓碑由民政部委托上海福寿园墓地设计建造,北约轰炸一周年之际,正式落成。
20年前的今天,在遥远的巴尔干半岛发生了一件让全体中国人感到无比愤怒并且永记在心的事情。
中国政府在当日的声明中说:“北约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外交史上罕见”,“中国政府、人民对这一野蛮暴行表示极大愤慨和严厉谴责,并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中国民众迅速在全国多地爆发大规模反美示威活动,强烈抗议与谴责北约军队粗暴、野蛮的行为,要求其必须严惩凶手并赔礼道歉……
20年过去了,我们是否还记得那一次刻骨铭心的轰炸,还记得那些为和平与正义献出生命的中国人,还记得我们发自肺腑的怒吼:中国人今天说不?
1999年5月7日晚,两架从美国本土起飞的B-2重型隐形轰炸机,用5枚炸弹击中了位于贝尔格莱德的中国大使馆。
时任《环球时报》驻南联盟特派记者的吕岩松当时就在被轰炸的使馆内。1999年5月9日,《环球时报》用整个头版刊出了幸免于难的吕岩松发回的特别报道。
据他报道,5月7日晚,北约摧毁了南联盟供电系统,贝尔格莱德一片漆黑。当时中国驻南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只能通过无线电关注势态发展,大家坐在使馆的院子里,一边看着北约飞机轰炸和南联盟防空炮火的还击。
报道说,7日晚11点半,时任中国驻南联盟大使的潘占林觉得时间已经晚了,天气又凉,就劝大家早点休息,第二天好早点起来工作。于是,坐在院子里的几位工作人员便返回了使馆楼上的宿舍。
“大使的这句话救了我们十几个人的命。”吕岩松回忆道,没过多久,北约发射的几枚导弹就击中了他们刚刚坐过的地方——“如果我们晚一步上楼的话,大家肯定就没命了。”
报道说,北约对南联盟空袭以来,使馆工作人员们的警惕性很高。因为使馆没有防空洞,大家都住在地下室。但在空袭持续了40多天后,大家又开始回去自己房间里休息。
“如果大家昨晚还是住在地下室的话,也肯定全军覆没了,一枚导弹的落地点正好是地下室。”轰炸过后,地下室已经完全被摧毁。
中国大使馆的东南角是高级外交官的宿舍,一颗炸弹斜穿大楼,从顶层一直穿透到一层,在使馆墙角下爆炸,炸出一个数米深的大坑,半边山墙向外倒塌,导致十余人受伤,邵云环同志在此遇难。
院子里燃着大火,地下室车库里存着战备储备汽油,厨房里还有煤气罐都在陆续爆炸。吕岩松写道,大家谁也不愿意走,都想留下来把同志们一起救出来。后来大家在浓烟中摸着栅栏绕过弹坑,翻出院墙给救援人员打电话。
“大家镇定了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发现缺了四个人,包括新华社驻南联盟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驻南联盟记者许杏虎和夫人朱颖,还有使馆武官任宝凯。”
在轰炸发生9小时后,任宝凯在使馆的废墟中被找到了,被发现时已经失去了知觉,呼吸微弱,“脸上满是泥土、鲜血和被浓烟呛到呕吐出来的白沫”。万幸的是,他最后被救活了。
邵云环的房间正好是北约导弹击中的地方。据当时报道,她的床被炸飞了,门没了,墙也没了。救援人员在二楼找到了她的遗体,绑在担架上从二楼慢慢运下来……
次日凌晨三点多,在轰炸向郊外转移之后,救援人员找到了许杏虎的遗体。吕岩松写道,许杏虎死的时候很痛苦,“手还是剧烈挣扎的样子,衣服也破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光明日报记者朱颖的遗体也被找到了。
北京时间8日下午,时任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的王英凡紧急召见美国驻中国大使,就此事向美国为首的北约提出最强烈的抗议。时任中国驻美大使李肇星在华盛顿发表讲话,严厉谴责北约袭击中国驻南联盟使馆的野蛮行径。
中央还决定紧急向美国提出严正交涉和最强烈抗议,并派遣专门小组乘专机前往贝尔格莱德处理使馆遭袭事件,用专机把三位烈士的骨灰运回来,把受伤人员接回国。
中情局局长进一步解释说,中情局已经确认,(轰炸)是一名情报分析家的“误判”,加上“所用地图太旧”造成的。声明还说,北约将继续并加强对南联盟的空袭行动。
炸馆事件引发了国内民众的强烈愤慨,多个城市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群众抗议示威:在北京,抗议者包围了美国大使馆;在沈阳、上海和香港,抗议者来到美国领馆前示威,抗议北约的暴行。
5月11日,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就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一事公开道歉。
据李肇星在书中回忆,在中方强大压力和坚决斗争下,美国政府纠正了危机初期犯的错误,逐步满足中方提出的基本要求,克林顿本人和美国政府高官多次向中方表示道歉。
2000年初,中美双方就赔偿问题达成协议,美国支付中方伤亡人员赔偿金450万美元、中国驻南使馆财产损失赔偿金2800万美元。同时,中方也为在游行中受损的美国大使馆给予了赔偿。
2009年,贝尔格莱德市政府在中国大使馆旧址前竖立纪念碑,缅怀3位中国记者,并感谢中国在塞尔维亚最困难时期给予的支持。
2017年,中国决定在贝尔格莱德中国大使馆原址上修建中国文化中心,以纪念和发展两国的友谊。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曾在今年4月试图联系潘占林,但潘大使最终没有接受我们的采访。
在他的回忆录《战火中的外交官》中,潘占林认为,根据投弹数量、投弹布局来看,这次轰炸是精心策划的。
2004年6月,那颗沾满泥巴的“瘟神”最终被拆除,并被运至贝尔格莱德西部的巴里奇小镇,由“第一火花”化工厂对这枚炸弹进行溶化回收处理。5年前的那场轰炸给贝尔格莱德居民留下的“地雷”,终于消除。
许杏虎出生于江苏丹阳县的一个农村家庭,父母一直生活在农村。许杏虎去世后,他的高中同学毛纪庚在《哭杏虎》中回忆道,许杏虎家庭困难,当年他每月仅有13元的伙食费。
但许杏虎读书时非常刻苦,毛纪庚回忆道,“他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学习却非常优秀。在高中时期,许杏虎早已胸怀大志,立志要考上一流大学,学好本领,报效祖国。”
1998年7月,许杏虎被《光明日报》派驻贝尔格莱德,成为报社驻南联盟的首席记者。北约开始轰炸南联盟后,由于原来的住所靠近南联盟的军事设施,出于安全考虑,他和夫人朱颖一起搬进了中国大使馆的客房里。
1999年3月起,南斯拉夫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北约开始空袭。在许杏虎生前留下的《战地日记》中,“爆炸”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清晨,我们被6声爆炸惊醒……爆炸地点距离我的住处其实并不尽,但爆炸声依然很大。此后空袭警报才响起。”
他还多次前往科索沃地区进行战地采访。北约的轰炸密集,经常不择目标,但许杏虎却说,“我是学塞尔维亚语的,在战地报道是我的荣誉,更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当时的贝尔格莱德正因为轰炸而实行宵禁,几天后,宵禁解除,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许杏虎看到当地人民向往和平,又绝不向武力干涉屈服的坚强性格,用老子的名言来为他们总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许杏虎的夫人朱颖,毕业于天津轻工业学院的工业艺术工程系,时任《光明日报》的美术编辑。在去南斯拉夫联盟驻外以前,朱颖用她的美术特长为报社做了大量的广告版面编辑和广告设计的工作。
北约的空袭不断,贝尔格莱德的生活到处都是危险,朱颖的家人想要朱颖回国,但她不答应。秦晋在文章中回忆道,自己曾问起朱颖为什么不回国,朱颖答道,“如果我走了,谁给虎子做饭呀?”
朱颖的大舅郭永顺老先生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她在贝尔格莱德陪着虎子,发邮件,开车,洗照片等等,许杏虎有些报道的采访也是他俩分头去做的。”
除了许杏虎、朱颖夫妇,在轰炸中遇难的另一位记者,是新华社驻贝尔格莱德分社记者邵云环。
邵云环是黑龙江佳木斯人,在中学时代,随着青年学生上山下乡的大潮,她到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当工人。1971年,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后,她被推荐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塞尔维亚语。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新华社工作。
邵云环曾于1990年-1993年间驻贝尔格莱德任分社记者,1999年,在南斯拉夫局势日趋紧张,科索沃战火一触即发的情况下,她主动请缨来到贝尔格莱德,开始她的第二个任期。
1999年3月15日,邵云环来到贝尔格莱德驻站,这时距离3月24日北约开始轰炸仅10天,离她在炸馆中遇难仅一个月零二十多天。
在潘占林的回忆中,邵云环最大的特点就是文静。她四十多岁,脸庞白皙秀美,表情文静,能看出她经历了世事沧桑。
新华社高级编辑王洪起曾在《记者观察》上撰文,称邵云环的文字观察入微,充满着对南斯拉夫人民的同情,“有悲壮,也流露出某种忧虑和感伤”。
潘占林回忆道,邵云环在漫天轰炸的日子里也忙于采访和写作,早出晚归;不仅用渊博的国际政治知识采访外国政要,也用细致认真的笔调描写使馆工作。
午夜时分,南联盟消防员进入使馆大楼里搜寻相关人员,当邵云环被从楼里抬出来送上救护车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追悼会上,潘占林看到了邵云环依然平静安详的面容。“仿佛她长期紧张地工作,她太劳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她还活着,永远地活着。”
邵云环曾就读于佳木斯纺织印染厂子弟小学,1999年学校改名云环小学,以纪念校友邵云环。东方网·纵相新闻了解到,云环小学每年都会组织学生进行悼念活动,去佳木斯烈士陵园的邵云环烈士纪念碑祭扫、慰问家属。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尝试联系邵云环的丈夫、时任驻南使馆一秘的曹荣飞和他们的儿子曹磊,父子俩都表示,事件发生到现在,他们一直都谢绝采访,不愿再谈起那段往事。
但曹磊还是向记者表示,感谢大家对他们的关心。子承母业,曹磊目前在新华社下属的《参考消息》工作。
其中,许杏虎与朱颖烈士的墓碑由民政部委托上海福寿园设计建造,北约轰炸一周年之际,正式落成。墓碑的右后方,就是邵云环的墓。
墓碑在八宝山落成之后,一块一模一样但稍矮的墓碑,也被安放在上海福寿园。
而之前的那块碑,福寿园就把它安放在了青浦墓园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年都会有很多陌生人来祭扫,鞠躬、献花的不计其数。
郭永顺还告诉记者,当年在北京八宝山的墓碑建成时,许杏虎父母觉得经常去北京扫墓不方便,于是又在江苏丹阳自家后院里建造一座墓地,墓冢的后面还有了一座烈士事迹陈列馆。
尽管他们后来搬到了城里居住,但每周仍要回去看看葬在老家的儿子,帮儿子打扫墓地。
葛千松对记者表示,他希望把目前缺失的炸馆的历史写在墓碑前的铜匾上,以示纪念:“有些年轻人对这段故事也许已经不是很清楚了,都20年了。”
他感慨道,20年过去了,朱颖的母亲、许杏虎的父亲都已经离世。当年的炸馆给遇难者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变故,也让烈士家属陷入了长期的精神压抑和悲痛之中。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现在更强大了,没有人胆敢再欺侮我们了……”说到此处,当过兵的郭永顺不由老泪纵横。
2019年4月,朱颖的父亲朱福来给上海福寿园写了一封感谢信。在信中,他说,二十年来,每年的清明、孩子们的生日祭日,他和家人都会带着鲜花和满心的爱来(八宝山)看望他们。
在信中,他回忆起19年前悼念仪式上对朱颖和许杏虎两个孩子说的话: